天葬：他們的方式

　　“多少的往事已難追憶,多少的恩怨已隨風而逝,兩個世界幾許癡迷,十載的離散繼續(xù)相思,這天上人間可能再聚,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啊不如歸去......”
　　
　　幾許幽怨,幾聲嘆息,當姜育恒版的《庭院深深》在耳畔回蕩時,甘南行游的日子再次浮現(xiàn)于心際。2005年國慶,沉迷于甘南的高山草原藍天白云尕海藏區(qū),而在幽幽大自然之間,那由一個個葬禮串聯(lián)而成的行游,卻使我再次感悟到生命的圣潔。沒有什么可以輕易把人打動,除了生命的故去,除了生者對逝者的緬懷。
　　
　　從蘭州到夏河,是一段爛得不能再爛的公路,擠在依維柯里的我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隨著車輛的顛簸扭動著或肥胖或瘦弱的身軀,山路灣灣,顛簸的山路是讓人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從里到外地感到了灣灣山路的滋味。
　　
　　夏河不大,只有一條街道,街道盡頭就是拉不楞寺。長長的轉經(jīng)筒包圍著寺院,成群結對的藏人從早到晚地沿著轉經(jīng)之路,或佝僂著腰,或手搖著轉經(jīng)輪默默前行,一個個轉經(jīng)筒就在他們的手下發(fā)出吱吱的聲音。偶有披著紅袍的喇嘛湊到我們身邊,看看數(shù)碼相機里的色彩,發(fā)出一聲驚嘆。
　　
　　在拉薩的大昭寺前,我曾數(shù)次看到過這樣的場景,那些從四面八方趕來的藏人,背著酥油給寺院里的香火添上他們的虔誠,拉不楞寺的風景依然如是,同樣的寒冷天氣,同樣的面孔,同樣的眼神。一路遇到很多白發(fā)蒼蒼的老者,雖然步履蹣跚,但他們的認真和執(zhí)著卻沒有半點含糊。
　　
　　我們自然地隨著人流開始了說不出正經(jīng)與否的轉經(jīng)之路,圍繞著整個寺院,單手撥動著五顏六色的轉經(jīng)桶,我知道自己談不上虔誠,但當在高原之處與那些信徒一起親手轉動經(jīng)桶時,還是感到了些許異樣。更讓我訝異的是,一圈轉下來,在必經(jīng)的一個角落,有三四個人在分發(fā)著糖果,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都默無表情地接過糖果并不做任何停留。那是只有藏族人才會有的吧？正在思忖時,我們的手中也被塞進了糖果。而為何有人發(fā)糖果,謎團直到從夏河前往朗木寺途中才得以知曉。
　　
　　從夏河到朗木寺,我們選擇了經(jīng)桑科草原的那條路,桑科草原就是電影《天下無賊》拍攝時的外景地,一路草原高山,不時有牧人的帳篷和裊裊炊煙裝點著沿途的風景。和包車的司機提起那些糖果,他告訴我們,那是因為有人故去,親朋好友要為死者轉經(jīng),而不論轉經(jīng)人是否為死者超度,都必須要分發(fā)糖果。原來如此,我們竟一不小心參加了別人的藏禮,雖然只是尾聲,但畢竟也是為一個生命送行,于是開始遺憾當時沒有敢仔細端詳送糖果者的表情起來。
　　
　　嚴格地說,甘南之行遭遇的三次葬禮我們都沒有親自參加,拉不楞寺時如此,后兩次也是如此。朗木寺位于四川和甘肅交匯處,是由分別位于兩省的兩座寺廟組成,據(jù)說早年還曾有過清真寺在此,但后來被一些喇嘛拆毀。
　　
　　朗木寺最出名的,不是寺廟本身,而是聞名全國的“天葬”。到朗木寺已是黃昏時分,先到寺里轉了一圈,天葬臺在更高的山上,天葬儀式通常都是清晨進行,方式就是將死者的尸體肢解,然后由飛來的禿鷲分而食之,而最大的禿鷲據(jù)說有小牛那么大。我最終沒有去看這個“儀式”,對于我們這群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旅行者來說,不管以怎樣的理由為自己的辯護,將天葬當作風景來觀賞,其實都是對生命和葬禮的一種褻瀆,與古羅馬角斗場上的看客幾無二致。清晨的蒙蒙秋雨,并沒有阻止很多人“參觀”的熱情,在耐心地等待著雨停了后,上山的他們真的趕上了天葬——并不是每一天都可能有人死去,所以天葬也并非每天都有——而且那天居然有兩份天葬。我能想象那樣的場面,對我們來說,有些血腥,有些殘忍的場面在天葬臺上上演,狀如小牛的禿鷲將人的生命就此終結,而眾多旅游者用相機記錄著過程,滋味也是五味雜陳。
　　
　　“惡心”,是一位同伴對天葬的形容。可是,生命的逝去是不該分貧富貴賤的,正如他們所選擇的離去方式一樣,無論是火化、土葬、水葬,還是今天被外人當作“景觀”的天葬,都只是歸去,而面對歸去的人,除了保持足夠的尊重,我們或許什么都不需要做。
　　
　　離開朗木寺,我們趕往合作,這是甘南藏族自治州的首府所在地。沒有料想到的是,路上我再次見證了一次悼念。
　　
　　中巴車在相當平坦的柏油路上飛馳,忽然發(fā)現(xiàn)窗外飛舞著紙片,方方的形狀,原來,坐在車前面的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正通過車窗向外拋灑紙錢。全車人瞬間默不作聲,只有那漫天飛舞的紙錢,經(jīng)婦人之手一把一把地在空中搖曳著。她是誰,是死了丈夫還是父母,或者其他親戚？望著此情此景,我的思緒再度游移開來,她悲傷嗎,婦人身旁那個可愛的小女孩是否知道自己失去了親人？在飛馳的汽車之外,蒼山依舊,草原依舊,藍天白云依舊。
　　
　　“這天上人間可能再聚,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短短的甘南之旅,幾次見證生命的離去。既然告別是每個人的最終歸宿,那就讓我們一起為生命而祈禱吧,無論是對生者,還是逝者。